等待谢筱竹醒来的时间里，裴净完全不敢挪动半分，别说回家了，就算困的要命也只敢歪着脑袋打盹。
闭上眼比不闭眼更可怕，短暂地进入梦境，他回想起第一次拿钱的经历。
一开始他拿五千块钱去填父亲的药费时手抖了三天，见谁都不敢用正眼。那种药物会让人快速衰老，现在父亲不需要对他拧眉头了，因为他的面部皮肤已经郁结成了一个漩涡，一个由疾病与精神的折磨形成的漩涡。
他不敢直视父亲了，他像是吊着一口气的陈年树干，朽坏的树皮松散地遮蔽着腐烂发臭的内里。裴净像是供奉佛像一样丢下钱就跑，后来干脆只汇钱，避免看到这个半死不活的可怕事物。
最后他梦见了自己被封进这层树皮里，大叫着从长椅上跳起来，气喘吁吁地看着周围投来埋怨眼光的病人和护士。一个小护士贴心地问他要不要找地方睡一会儿，他脸红着鞠躬道歉，想立刻挖个洞钻进去。
过了整整一天，谢筱竹还没有醒。裴净只敢坐在诊室外，就算护士把他当成了患者家属，再三要进去看看吗，他也连连摆手拒绝对方的好意。
醒来后他就跟害了神经衰弱似的，手止不住地哆嗦着，指关节跟抽了疯似的。他用右手去抓住左手，试图让抖个不停的手指平静下来，却起了反效果，两只颤抖的手交叠在一起，反而引得手臂都振动起来，吓得他把手压在腿下，像是犯了病一样疑神疑鬼地打量着经过的每一个人，唯恐他们注意到自己的不对劲。
这两只手，不仅把谢筱竹推下了楼梯，还毫无人性地对他施加了二次伤害。如今的科技水平这么发达，肯定能检测出他伤痕的诱因。调查出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谢筱竹在摔下楼梯后还被他暴力殴打。万一谢筱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指认他，那么别说挪用公款了，他会因为故意伤人的罪名直接被起诉。
谢筱竹是谁啊，他可是公司的宝贝。就算谢筱竹不告他，遭到损失的公司也会告他，对谢筱竹抱有好感的那些同事们也会对他群起攻之，日日唾骂他的惨无人性，居然对这样完美的人痛下毒手......
裴净告诉同事们，自己赶来的时候已经看见谢部长倒在楼下了，大概是来楼道抽烟时失足摔下楼。因为他的这番说辞，没人报警。
他的心跳大到鼓膜都在失序地振动，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因为心虚而猝死。
现在还留在病房门口，是因为担心谢部长吗？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了。或许他是真的担心他死掉，或许只是害怕他醒来以后说出实情，因为这一点而虚伪地装作探病家属的自己简直是天大人渣，罪上加罪。
焦虑无度地内耗时，鬼影，不，是保姆踱着毫无起伏的步子走过来，身前笼罩上一片阴影，裴净茫然抬头。逆光下，保姆的五官模糊不清，看不出年龄，识不清长相，只觉得她的皮肤如同枯瘦的树皮。
保姆面无表情地对着裴净打了几个手势。裴净不懂手语，半张着嘴眼珠子呆愣地跟着她的手上下舞动。她在脑袋周围比划了几下，然后又指指病房内。
是你杀了谢筱竹。
裴净欲哭无泪地想着，她肯定是这个意思。
但保姆说完后放下了手，盯着裴净看了一眼，转身便走。裴净胆战心惊地目送她佝偻的背影渐远，庆幸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她掐着脖子质问，甚至没有被为难半分。
冷静下来仔细一想，一面之缘后，她是不是以为他只是一个与谢筱竹关系很好的人，在示意他去病房里看看他？
裴净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，再三深呼吸之后拧开了病房的门把手。
宽敞的双人病房内暂时只有一个人。靠门的一张空床上灭着灯，靠里的那处拉着窗帘，只留了一些微弱的光线，悄无声息。裴净屏住呼吸，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像极了做贼，停下脚步挺直腰板后才继续行动下去。